春天的诗已被春天写满,我的献礼是新生的草叶与花冠。
春天太温柔了,眼见暴雨打落百花,不要紧,枝头却还绽着神气的水滴,坠着,垂眼望着,先前的鲜艳开到了地上。春风是什么样的春风?爬山虎、牵牛花、野葡萄,缠上它的脖颈;蒲公英、迎春花、野山桃,挠它的脚底板;柳条抚摸它的脊背;它与迎面放风筝的小孩撞了个满怀,踉踉跄跄扑在地上,惊飞了采蜜的蜂,戏花的蝶,捡漏的麻雀。要是下起春雪?那可不得了了。春天的雪是撕碎了纷落人间的云,是一朵一朵洒落飘落的。承载着新的一年的第一份洁白。至于春雷,自然也就更有意思了。酝酿了半天的腔调,嘴才张到一半就紧忙压着嗓子。怕吓着聚精会神抽芽的灌木,又怕叫不醒贪睡的小虫。声音在喉咙里焦躁急切地回滚,短短地“轰”了一声之后就“隆隆隆隆一”地嚷。
这样的春天都来自于我的眼。暗泄春意的喉咙不停地流出小曲,满树的叶子泛着浓稠的绿。孩子们透过万花筒看世界,活跃跳脱的儿童情感仿佛都藏进了一颗颗跳跃的玻璃弹珠内。
沏一杯茶。夏天的尸体是蝉蜕,秋天的尸体是枯树,冬天的尸体是雪水,那茶叶则是春天的尸体。过去的日子,爷爷也是爱喝茶的。摇着扇子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嘬一口茶,好像就能品出一整个春天。相片里悦动的笑脸顺着春水流走了,河里没有阻拦它前行的石头。那个日夜陪伴我的身影葬在了春天,扎根成一棵生在春天也死在春天的苍天大树。我的膝盖跪进泥土里,用泪水滋养出一整个春季。我无比虔诚地渴求春天以她的笔写出一首诗献给去世的您,从此春天的诗被春天写满。原谅我擅自把您比拟成春天,我亲爱的父亲的父亲。
诗人说春天是个温和的季节,而我在幸福的年纪,时间慢得刚刚好。我想陪他走一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。我记得房檐落下的几只鸟雀,记得路口懒懒趴着的那只白猫,记得大大咧咧坐在门口谈天论地的邻居们,记得他陪我荡秋千时一边咳嗽一边笑。我拉着他满是岁月痕迹的手,不经意地走到十字路口。我多希望他能再回眸看看我,眸里盛放那朵被他关照很久,他却没来得及再看一眼的花,让思念落实成最真挚的拥抱。他们说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,我知道那是骗人的,我现在还都记得。所以,不是只有春天才温柔,是所有温柔像拼图一样拼凑在了一起,才酿成一个春天。他是一部分,我是一部分,春天的诗被春天写满也是一部分。作为春天的他晚点写也没关系,我会留着我的那一些些春天在十字路口等他。证明即使离开了春天,也不代表会遗忘所有。我该走了。春天来的太早,眼睛却长满荒草。一条不会流泪的河经过,带着未苏醒的春天的梦。春天写完给她自己的诗以后,忘记了重逢。
“可我依旧深爱着这春天。依旧深爱着、这充满了生机、清澈而温柔的春天。”